“伟人”清风润人心

——读卜键《清风之华——王杰与乾嘉两朝政治》

文/侯泰而

王杰，字伟人，号惺园，陕西韩城人，乾隆二十六年参加殿试时，御笔定为第一，由是成为清朝立国以来大西部的第一个状元，也是唯一一个状元。他官至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人称“状元宰相”。卜键的《清风之华——王杰与乾嘉两朝政治》，细致描摹王杰的行状，详尽描绘他身边的皇帝、师长、同僚等人之事迹，从多个角度展现了王杰正直安稳、沉静谨慎的精神品格。

直道一身，清风两袖

金钱与权力，是一些封建官吏的毕生追求。但王杰似乎是个例外。除了朝廷的正常俸禄和供给之外，他在钱财上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在权力上也没为亲友谋过利。

乾隆四十八年，母亲病逝，王杰回乡丁忧。期间留下来一封信，信里称：“九月将会银五六百金，如已会到，乞亲家先将樊亲家及亲家处代借之项利银还清，余者尽多尽少还其本银。”丁忧期间是没有薪俸的。王杰原本依靠俸禄维持全家生计，加之没有积蓄，这一下境况变得非常窘迫，不得不借钱度日。回到京城后，筹了一些钱还账，有的还只能先还利息。要知道，这时的王杰已经五十九岁，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要职，此前还任过刑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职，从当时的大环境来说，如能稍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应该是不会缺钱的，可他始终一尘不染。

王杰的清廉，还体现在对儿子功名的态度上。他多次担任考官，长期任管理礼部的内阁大学士，可四个儿子连一个举人都没有。据《清风之华》所述，乾隆六十年，侍讲学士罗修源、刑部主事朱文翰分别担任陕西乡试正副考官，两人都是王杰的门生，如果王杰的二儿子王垿时回陕参加乡试，很可能得中，但王杰不为所动。同朝大臣朱珪赞扬王杰“持文柄者十二次，人不敢干以私”，讲他多次担任考官，没人敢去请托。因为他站得正、行得端，有这样的底气。

对权位，王杰也不恋栈。年老时，他多次要求退休。那时年高不退是常态。因为在职的待遇相对优厚，除了正俸、恩俸外，还有以“饭食银”名目发放的补贴，以及各类兼职收入。而退休后，即使皇上恩准“在籍食俸”，也仅仅是一份正俸。悬殊非常大。而且，在职时掌握大权，退休后人走茶凉，落差明显。同时期的大臣，如刘墉、彭元瑞、纪昀等，有的比王杰年纪还大，没有主动退休的。只有王杰，多次请辞。王杰退休时，嘉庆皇帝赠诗中有“直道一身立廊庙，清风两袖返韩城”之句，可谓盖棺论定。

温煦待人，偶露峥嵘

对前辈、师长，王杰是尊重的，也是有原则的。尹继善、陈宏谋是乾隆时期的名臣，品行节操、行政能力十分可观。王杰在未中状元前，担任过两人的幕僚。他们对王杰有知遇、教导之恩，既是前辈，也是恩师。王杰对待这样的师长，态度是怎样的呢？阮元有个记载，说王杰在陈宏谋的幕府中“落落不附就”。就是说，即使是在给陈宏谋佐幕时，王杰也坦荡磊落，不搞攀附。但他也是一个讲情义的人。由于缺乏史料，现在无法知晓在尹继善、陈宏谋生病或还乡时，王杰做了什么。卜键推测：“如果留在京师，以王杰的品行，在尹、陈二人患病期间，他会多次前往看望照顾；在陈宏谋离京还乡时，他一定会去送行，并且会送很远；在尹继善病逝时，他会去吊唁和帮助治%丧；而在得到恩师陈宏谋卒于德州的噩耗，即便没有赶过去的可能，他也一定会做一些事情。”对于仁厚醇正的王杰来说，定会如此吧。

对门生、弟子，王杰关爱有加。对那些考中举人、进士而一时没有正式职业的门生，常聘请担任幕友，使他们能拿到一份薪水，同时经受工作历练。大学问家凌廷堪是他的门生，中进士后，一时得不到职位，生活穷困，王杰就请他到府中做幕僚。王杰七十岁时，凌廷堪赋诗给老师贺寿，诗中说，“我师西北秀，当代大君子”，“和以接群物，严以待小人”。在一些门生遇到挫折时，王杰会细致做思想工作。汪辉祖是王杰的门生，学问好、人品正却不太会做官，任宁远县知县时，严厉打击不法之徒，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却得罪了按察使被革职。王杰知道后写信安慰，为汪辉祖鸣不平，并向新任的巡抚推荐他去主持书院。

对同僚，王杰不搞团团伙伙，一心做自己的事。赵慎畛曾受命与王杰一起批阅考卷，共事一个多月。据他记载，当时王杰已七十八岁，“每日阅卷自丑正起至申正止，公慎精细，虽极劣卷，批数字于上，亦端整不苟”。一天十四个小时的阅卷工作，年轻人都受不了，年迈的王杰不仅坚持下来，还特别慎重细致，哪怕是很差的试卷，也极工整地写出批语。当然，王杰也有自己的性格和态度。礼亲王昭梿记载，王杰进入军机处时，和珅的权势正如日中天，可王杰“绝不与之交”。如果和珅主动找他说话，就随便应付一下。有一天，和珅拉着他，夸他的手长得好，他正色回答：“王杰手虽好，但不会要钱！”搞得和珅很尴尬。还有一次，值班的军机大臣一起吃工作餐，和珅谈论风生。王杰挺厌烦，跑到另一张桌子上去写字。和珅讲完后，一帮人大笑，只有王杰像没听到一样。和珅问王杰：“刚才所谈的故事，您知道从哪本书上来的吗？”王杰说不知道。和珅告诉他：“出在《金瓶梅》上。”王杰一听，拍案厉声道：“此等混账书，我从来不兴看的！”和珅见这态度，只好罢了。这些小事，折射出王杰的认真、刚正。

王杰表面上看似有些“无趣”，但内里稳重、清正。一些原来对他有看法的人，经过长期相处，都与他结下了深厚友谊。这也许就是人格的力量。

圆通谨慎，忠君爱国

王杰历仕乾隆、嘉庆两朝，两位皇帝对他都十分信任、器重。他恪守儒家君臣的伦理，对皇帝和朝廷极其忠诚，兢兢业业，尽心尽力。

乾隆帝将他定为状元，不断提拔和重用，使他内心里充满感激。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王杰奏请在浙江翻刻乾隆帝的《御制诗三集》，夸赞乾隆的诗集“一本萃精之蕴，以宣造化之奇，实为自古帝王‘卿云复旦’以来未有之盛”。可以相信，王杰这些溢美之词出自真心。他在南书房工作时，经常为乾隆帝整理抄录诗稿，对乾隆的诗一直怀着敬仰之情。这时想刻印出来，供全省士子诵读，应当是他的真实想法。乾隆帝在奏折上批了一个“览”字，算是知道了王杰的苦心。在皇帝大寿等重要场合，王杰会顺应大势，精心备礼，献诗颂圣。乾隆八十大寿时，他正在承德，而祝寿的贡品没办好，他非常焦灼，多次写信回家，细细交代具体事宜，显露出他对皇帝的爱戴之心。

看到国家政治上的隐患，认真提出建议，是忠诚的一种表现。王杰是敢提意见的。嘉庆亲政后，清剿白莲教的战争还在继续。王杰给嘉庆帝上了一道《请旨恩抚兵民折》，主要讲了两层意思，一是要加强对交战之地老百姓的安抚，让老百姓能安定生活，不要加入白莲教的武装；二是要关心爱护前线作战的士兵，就近招募新兵，增强战斗力量。退休回乡前，他又上了一道折子，提出整顿各级银库、粮库的亏空等意见。嘉庆帝对王杰的奏折给予较高评价，也部分采纳了他的建议。这些奏议，展现了王杰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清风之华》一书，主要讲王杰，但绝非仅仅讲王杰。卜键以“四面包抄”之法，将很多笔墨放在乾隆、嘉庆及王杰的同僚、门生上面。阅读这本书，既可深入了解王杰，也能了解那个时代的政治氛围、官场风气和社会情状。

（《清风之华——王杰与乾嘉两朝政治》，卜键著，陕西人民出版社。）

作者简介：侯泰而，文学博士，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