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最后一个月# 托尼·朱特(Tony Judt):从普里莫·莱维和哈维尔的写作中,我们知道了什么是“灰色地带”(gray zone)。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在极端条件下,我们很难找到能够让我们感到安慰的简单的有关善和恶、有罪和无辜的区分标准。我们知道,在艰难时世中的男男女女会面临什么样的选择,要做出怎样的妥协,我们不会对那些在极为艰难的境况中适应下来的人们轻率地做出判断。人们可能会出于许多混杂在一起的不同动机而去做正确的事,也同样可能出于最好的意图而轻易做出可怕的事情——或者没有任何意图便做出可怕的事情。
……

莱维的风格不仅简明,而且精确无误;他的典范之作《奥斯维辛的幸存者》精确得像工厂里的每周生产报表。这本书的全部篇幅,还有他的其他一些作品,都使用急迫的、必要的现在时态,告诉读者他们应该了解什么:“应该明白,要恰到好处。”莱维的说法,就像他的小说的魅力,其力量来自这种实实在在的具体性。当人们离开奥斯维辛病人集中营时,他们的裤子都掉下来了,因为裤子上都没有纽扣,他们的鞋子都坏了:“死亡从鞋子开始。……”细节密集,一点一点地构建人们如何工作,如何死亡——这就是赋予叙事以力量,使之具有可信度的原因。

莱维对一些个人的描述也是如此,在不知不觉中,从描述滑向类比,从类比滑向并置,然后滑向判断。关于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意大利人之一“摩尔人”,他写道:“十分清楚,他的心理纠结于绝望和衰老导致的疯狂;但他的疯狂之中有一点伟大,有一股力量,有一种蛮族人的尊严感,那是一种被羁押在笼子里的野兽的尊严感,一种拯救了神话中卡帕纽斯和莎士比亚笔下卡利班的那种尊严。”写到废墟中的慕尼黑,莱维在返回意大利的中途火车停留时曾在它的街上逛过:“我感到自己走动在破产的欠债人的乱哄哄的人群中,仿佛每一个人都欠我们什么,而且他们拒绝偿还。”写到“凯撒”(即莱罗·佩路奇亚,他是莱维回家路上的意大利同伴):“很无知,很天真,很文明。”在《元素周期表》里,莱维写道:“如今我知道,试图用语词同一个人说话,让他在印刷书页上重新生活,那是一项没有希望完成的任务。”不过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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