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鱼缸里的鲸》
深夜十一点半的地铁像被抽空的沙丁鱼罐头,西装革履的人们倚着玻璃打盹,领带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我数着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咖啡渍——那是清晨被客户推翻第八版方案时溅上的,深褐色的斑点像永远擦不掉的耻辱印记。

医院走廊的电子屏跳动着冷光,体检报告躺在包里,薄薄的纸页压着颈椎CT片。医生指着片子上变形的骨节说:"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脖子。"诊室外穿病号服的老人正哄不肯吃药的孙子,忽然想起下周三该带父亲复查糖尿病的承诺,在备忘录里又添一行血红感叹号。

厨房下水道第五次反涌时,网购的疏通剂正在派送。蹲在漫水的瓷砖上捞菜叶残渣,手机弹出部门群消息:"临时会议,速上线。"湿淋淋的手指在键盘打出"收到",水珠顺着充电线流进笔记本电脑接口,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洗衣店老板娘递来熨好的衬衫,袖口针脚细密。"看你上次肘部磨破了。"她说得轻巧,却让我想起上周提案时藏在桌下反复揉搓袖口的拇指。楼道里飘来糖醋排骨香,602室独居老太又在给每家送菜,她总说"一个人吃不完",却在我们加班夜归时亮着玄关的灯。

便利店冰柜前遇见穿校服的女儿,她正踮脚够最上层的酸奶。青春期少女佯装没看见父亲,却在擦肩时飞快往我公文塞了盒润喉糖。糖纸上的独角兽冲我咧嘴笑,喉头突然泛起比咽炎更汹涌的酸涩。

凌晨两点修改完第十一版PPT,阳台上抽今年第三十七根烟。对面写字楼仍有零星窗口亮着,像是漂浮在黑暗海面的求救信号灯。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滴着水,月光下像条苍白的鱼,游不进深海的鲸,在玻璃缸里循环着窒息的优雅。

成年人的溃败都是静音的,在报表错位的数字里,在药盒递增的铝箔板中,在每次挂掉母亲电话后的那声叹息。我们终究学会把崩溃调成振动模式,用保温杯里的枸杞配抗抑郁药吞服,然后对着镜子练习清晨的微笑——那弧度要刚好能藏住昨夜咬破的嘴角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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