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堂主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通过将《盐铁论》中的《史记》引文与《史记》原文进行对比，发现了《盐铁论》原文中的一处错误。利用相同的方法，我将《越绝书》与《史记》进行对读，同样也发现了《史记》原文当中存在的一处陈年旧错。
原文如下：
臣闻君自耕，夫人自织，此竭于庸力，而不断时与智也。时断则循，智断则备。知此二者，形于体万物之情，短长逆顺，可观而已。
——《越绝书计倪内经第五》（中华本《越绝书校释》P110）
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
——《史记·货殖列传》（中华修订本P3924）
以上是计倪（《史记》作计然）向越王勾践献策的一段话，通过对比两段文字，可以明显看出《史记》的文字是通过概括《越绝书》文字而来。
时断则循，智断则备（《越绝书》）——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史记》）
知此二者，形于体万物之情，短长逆顺，可观而已。（《越绝书》）——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史记》）
按：从《史记》作“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可知中华本《越绝书校释》“知此二者，形于体万物之情”应于“体”字后断句，《史记》中的“二者形”是“知此二者，形于体，”的概括说法。
今人断句的错误是小问题，重点在于《史记》原文当中的错误。
我们看上面一句：
时断则循，智断则备（《越绝书》）——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史记》）
我们先看看古今学者对《史记》原文所作的解释。《史记会注考证》中收录的倪思的解释是：借知斗则修备，以明时用则知物，其理甚明。未有欲斗而徒手者也，知物之为时用，尤知彼知己所以斗也。
按：这里倪思是把斗解释成打斗，和人干架之前要准备好家伙，这就是“知斗则修备”。
马持盈的解释是：知道战斗之必要，那么，就要修治其备战工作。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东西，就知道如何储备物资。
韩兆琦的解释是“懂战斗的人平时就要做好准备；要想到时候用起来顺手，平常就应该了解这些器物的性能。
张大可的解释是：了解战争，才会做好准备，了解货物什么时候为人需求，才算懂得商品货物。
以上古今学者都将《史记》中的“知斗”从字面上解释成“知道战斗”，但这样的解释是错误的。
我们看《越绝书》中这两个字是作“智断”，为什么《史记》中却作“知斗”呢？实际上“智断”就是“知斗”，“知斗”是因为字形与“智断”二字相近而造成的错误的传写。
我们对比一下“断”和“斗”这两个字先秦时期字体的写法，会发现这两个字的字形非常接近。如果把“智”字的“日”与“断”看成一个整体，与刻本上的“知斗”两字就无限接近。“斗”的繁体字不止一种写法，但是对比《越绝书》以及《史记》的不同刻本，会发现它们的字形都是一致的，这说明两个字在两部书中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史记》中原本这两个字就是“智断”二字，从古至今因《史记》文本传写的错误使得后人对这句话的理解完全错误了。
什么是“智断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其实只要把《越绝书》这段话解释清楚，《史记》这段话自然也就明白了。
《越绝书》原文：
臣闻君自耕，夫人自织，此竭于庸力，而不断时与智也。时断则循，智断则备。知此二者，形于体，万物之情，短长逆顺，可观而已。
这段话是计倪（然）对勾践说，为臣听说君王您亲自耕田，王后亲自织布，这些都是在致力于平庸的劳动，而不懂得时断和智断。时断指的就是遵循天时，智断指的就是通过天时的判断做好物资的储备。明白了这两点，身体力行，万物的生长规律、供求状况就都可以一目了然了。
计倪这里所讲的其实就是《越绝书》中所提到的“上识天，下治地”，这是古人治国的一个基本理念。在《管子》当中同样有类似的表述。《史记》计然所说的这段话与《越绝书》这段话意思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司马迁做了文字上的精简，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出《越绝书》的这部分内容绝对是先秦古籍无疑，该书部分内容为后人所续写，但绝不能凭此将该书全部内容都视为后人所作。
将《史记》与其相关古籍进行对比我认为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它对《史记》以及其它古籍的校勘可谓是一举两得。对于《史记》一书的校勘，目前基本上停留在《史记》各版本之间的文字比对，而较少利用《史记》引用的古籍。针对《史记》与司马迁所引用古籍这方面的研究著作也比较少，这方面的研究还有待深入挖掘。《史记》所牵扯到的古籍数量很大，这项工作决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期待拙文能有抛砖引玉之效，将来能见到更多相关专著问世，以阐明史公之本义，如此吾愿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