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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下)
年少时,马二出奇的顽。
有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在西梁村的街道上就会看到马二父母一前一后地走着,要么是马二母亲挎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的不是鸡蛋就是自己做的炸油饼或是猪肉炖粉条,要么就是马二父亲手里提着一细条猪肉,当然是冬天刚杀了自家的猪。他们是走在前往道歉的路,短短几分钟的路,他们艰辛而漫长地走了几年。
马二成名很早,当然是在村里。
马二第一次让人“刮目相看”是在二年级时,教语文的是位女老师,马二那时成绩还可以,女老师经常表扬他。有一次,在作文课上讲到了青蛙,老师讲了青蛙的好处,还吟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身在乱蛙声里睡,心从化蝶梦中归。”……说了很多,孩子们虽有些不懂,但听着很美。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金五给马二出了一个让他好奇不已的主意:女老师喜欢在青蛙堆里睡,咱们抓一只放在粉笔盒,看看她怕不怕?
这个想法太伟大了,让马二激动不已。他气喘吁吁,跑得脸红心跳地把一只让一班女生哇哇乱叫着躲闪的青蛙,笑嘻嘻地放在了粉笔盒。
结果可想而知……
受批评的马二,等父母来学校,忙叫金五和他出去逃一会儿学,但金五拒绝了。马二一时性急上去将金五按倒就开揍,平时笑嘻嘻的金五被揍成了个泪人,还流了鼻血。但马二始终没有说出是金五的主意,即使他放学回去看到父母挎着箩筐去金五家也没吐一个字。可金五的供述不一样,他一边抽泣一边对马二父母说:“老师给念诗,说睡在青蛙堆里好。他就和我说,‘咱们捉一只,看看老师怕不怕’。他下课就想去抓,我不让他去。看你们去了学校,怕了,又让我和他逃学,我不走他就打我了。”
这件事,要说也还是小孩子的玩性,很快就过去了,更奇怪的是丝毫没有影响马二与金五的感情,两人照旧该玩就玩。金五的主意有时也太妙了,每次金五都没说完。马二就笑起了:“行,行,好,干。”
这一次是掏鸟窝,天已黑下来了,马二带着几个孩子在一间房子后寻鸟窝,“啪啦啪啦”,几只麻雀在他们手电晃照下,飞了出来。房檐太高,一个孩子架起另一个孩子也够不着,金五拿着手电悄悄地房前房后照了一圈,然后又站在房后远远地照了照房顶,压着嗓子:“老二,找根绳子,挽个圈,扔上去套了烟洞上。”金五就是金五,他的主意,马二的行动,让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名留村史的点击量惊人的“短视频”。
绳子找来了,马二从小放马练就的本领派上了用场,“嗖”一下,绳圈落在了烟囱上,马二拉了拉感觉还行,但不知谁说了句:“咱们一起用劲,拉一拉,看看吃住吃不住,万一上去,绳子不吃力,摔跌下来怕碰着了。”“就是。”其他附和道。
“唿𠾐嗵!”带着浓浓烟熏味的土坯七零八乱地落下来。“跑哇。”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孩子“嗖嗖”地向各个方向跑了。
马二父亲第二天费了半天功夫才给人家修好,一边修一边还不停地给说好话,还有一边是骂马二。
六年级时两人起过一次冲突,不过是一次冷冲突。这时随着年龄的增加,金五已注意打扮,在女生面前已懂得形象问题了。马二有点不理解:“你油头粉面地装个女的,想干啥?”金五笑笑也不理他。
有一天,金五带着一塑料袋干腌菜到了学校。有人要,金五不给,几个女生围过去,金五不知悄悄地说了些什么,那些女生就都把自己作业本的白刚连纸齐齐裁几张与金五换了干腌菜,一会儿,金五就把干腌菜换成了厚厚一沓纸。
第二天,马二也拿了一塑料袋干腌菜,不过他不换纸,他是给人发,每人几根,发到金五那儿,想绕着走,谁知金五站起来,一脸笑:“老二,我,老二,多给几根。”一班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俩,二马愣了一下,笑了:“你,我一根也不给。”金五坐了下去,还是一脸的笑,但眼里的火却足以把马二烧成灰。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金五就退学了。按他妈的说法是:去了南方一个县城的亲戚那里学技术去了,学习不好,“再说了,混上个马二,学不好不说了再学赖了,还不如早点出去学挣钱。”
两年后金五回来了,技术学没学成,一村人没一个人知道。不过这时马二正好辍学了,两人一下子形影不离了,天天混在一起,要么去外村赌博,要么半夜掐别人个鸡……
几年后的那次砸窗事件爆发不久,马二与金五就都离开了西梁。后来听说,金五在南方发了大财,开公司,办厂子,大得很。但没有人见过。不过,几年后,金五让人把父母接走了,兄弟姊妹们也都寻他去了。
马二再次回到西梁村时领着老婆孩子,当他泪流满面地走进那间窑洞时,迎接他的只有老态龙钟的父亲坐在炕头上,马二一声“大”,让老人大吃一惊,随即父子俩抱头大哭。那个挎着箩筐走在西梁大街上为他到处向人道歉的老母亲,最终没有看到成家立业的马二。她撒手人寰之际,叮嘱别的孩子,一定要找到马二。马二在母亲坟前躺了三天三夜,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西梁村后爬花梁来回振荡,振的西梁村的眼泪也簌簌地往下落……
一个偶然的机会,同在一座城市的几个西梁人碰在一起,正好有马二和我。慢慢地,马二又走进了我的生活,又滑稽地走在了我这笨拙而又幼稚的笔端。比马二自己还“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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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文法简论》(陈望道 著 上海教育出版社)。

雨落下来了,公园里的人们惊叫着向四处跑开去找避雨处,你正站在公园里小山丘的凉亭下向远处望去,其实哪能望远呢!四周都是高楼,而且落下的细雨已如白纱似的挡在眼前,迷迷蒙蒙,白茫茫,灰雾雾一片。公园里满池荷花绿叶在微雨中轻轻摇摆着,白里带粉的花朵在一片雨雾中似乎在欢呼着。欢呼这突如其来的甘霖,欢呼着初夏微雨的到来。
雨,微茫的雨,如丝线一般地挂满了天空,落在了地面、池塘里、柏油路上,高楼林立的都市里。
你的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细雨潮润了。故乡现在也在雨中吗?
田野一片绿色时,来一阵蒙蒙小雨,一个人站在雨中向四处望去,濛茫一片,天上不是阴云密布而是灰白的云布满了天空,却没有沉重感或山雨欲来的急促感,就是一天的雨云,一天的细雨,不打招呼,一声不响地飘下来。最初,你都感觉不到它的到来,悄无声息而又细致入微,如恋人在你耳边那细微的呼吸。
这时,如果你慢步在乡间的小土路上,你一个人还会静静地走吗?不,你不会,田野里,麦子刚出穗,向日葵上的黄叶已满满一圈,远远望一片金黄……但田野里寂寂无声,只有细雨落下来的淅淅沥沥的声音。你一定在这微雨中奔跑着,呼喊着,空旷旷大地上,除了你,没有一个人,田野在你的眼边无际地向前延伸着。你摔了一下,满身泥水,站起来笑笑,雨雾中远处的青山也对着你笑,山缝间,如烟的云雾正一片片,一缕缕晃晃悠悠飘出来。此时,你该干什么?不就是大声呼吗?头发已被雨水浇湿了,你狠狠地用手甩甩。远处几头牛正悠闲地一口一口吃着地面上碧嫩的青草,你的呼喊声,惊动了它。它抬头看看傻子一样的你,甩甩尾巴,水滴四下散溅着,满眼嗤笑地伸着脖子又去啃草了。大地上的一切在雨中沉默了,只有你,只有你的呼喊声在细雨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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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赵树理曲艺文选》(赵树理 著 中国曲艺出版社)。
烟锅
爷爷的烟锅嘴是用玉石磨成的,烟杆外油着一层红漆,上面还有花朵一般的螺纹,螺纹边勾着黑色,摸上去光滑,光滑,拿在手中感觉在手心里流动着,烟锅是铜的,黄色的底子上布满污垢,爷爷从来不磨洗那些污垢,说是这样捏住烟锅时,装旱烟不烫手。旱烟叶都是爷爷自己在院子里种的。烟叶刚摘下来,绿油油的,晒几天,干黄了,揉碎,再碾一下,土黄的或青白的烟沫就可以抽了,这种烟叶闻起来有一股土香土香的烟草味,吸起来又干又涩又呛人,猛吸一口会把人烟泪呛出来,我小时候背着大人偷偷抽过,而且是狠狠地,用力吸那种。那味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眼泪流在鼻尖时,我明白了,看着爷爷饭后在那儿悠然地享受着,实际上他在遭罪了。一如他的人生,他痛苦难受时仍给人一种平静而乐呵的感觉。
爷爷在生命最后几年,被迫戒了烟,但烟杆还时常在他枯瘦的手里滑动着。奶奶看着他玩着烟杆,说他一句,烟杆不动了,他把烟杆静静地握在手里,向窗外望去,似乎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爷爷一生抽烟,其实也不太重,我记得,我念小学时,我爬在炕沿边写作业,他看着我,有时忍不住要说几句。说完,他就在炕头靠着墙抽一锅旱烟,时间不长,烟锅就在炕沿边“当当”磕几下,烟灰带着几点红星飘在地上,倏地就熄灭了。他那时候,我记得教我背过《三字经》,讲过许多他老家的故事。许多故事我都已忘记,但他抽烟的样子,跷着二郎腿在炕头上闭眼睡觉的姿势却永难磨灭。
许多时候,记忆不单纯是为了让我们怀旧,它其实在唤醒,唤醒我们曾经生活的样子,以及生活中那如缕不绝的一丝丝从心底涌出来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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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中)
“你说,是不是你砸的?”我问道。酒桌上溜肥肠已泛起一层薄薄的乳白色荤油,鱼香肉丝也凉了。我挟了粒花生米送在嘴里。
其他几人听着我问的话都笑了起来。
对面马二正视频着:“好了,不跟你说了,一会儿给你转过去,正跟你叔叔他们坐的了。手细点!好好学习!”
“就懂得要钱!”马二把手机放在桌上,一掉头向我笑着,“你说甚?我砸得?这个黑锅我马保军背了二十多近三十年。不说了,来喝一口!”马二端起酒杯,红红的脸庞上满是无奈。
“来,走一下。”几杯酒碰在一起。
“我干了,先干为敬。”马二一仰头,一杯又下了肚。
“慢点喝,咱们几个西梁人难得一聚,多坐会儿。”
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已没有吃饭的了,只有我们坐着。
老板兼伙计偶而过来倒水,我卷着舌头:“不,不好意意思,我们几个老乡聚会,多多坐会儿。”
“没事,理解理解,你们坐着。”
“要不菜给热热?”
“行!”
“热什么?加菜,加加加个豆腐丝。”一个喊着,加个豆腐丝好像点了个龙虾。
“好的。”老板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你说,马二,谁砸的?不是你?嘿嘿……”
“今天,喝了点酒,我说个痛快,”马二站起来,拿起酒瓶挨个给倒着酒。
“我记得真真的,第二天大清早,那两口子气喘吧呔地进了我们窑房,我还睡得了,蒙得个头。我大(爸)在院子里扫羊圈了,我妈在地下正烧火做饭了。
“‘马二了?婶子,你们家马二做得不像话,那叫人做的事吗?’
“我妈让他吓了一跳。两口子门也不给关,风呼呼地灌了一家,我也冻醒了。”
“你,你不要说得那么细,捡重点说,来再喝点。”酒杯又举在几个紫红的脸膛前,“吱儿”喝了一口。
“你不要拦他,让他说么。”
“我大也回来了,问了哇:‘咋了么?是不灰头二小子又咋啦?’那两口说起来了:‘叔,你说,我们买了个电视,村里人谁去看,我们说过个甚?每天人满满的,都是房前房后一个村的,我们说过甚?唉,你们也好意思这么做了?……’
“我大手里正好拿着杆鞭子,朝我就是一鞭子。我刚醒了,一听这两口子来了,正准备起呀。我大这一鞭子,我着急慌忙地穿衣裳,我哥和我妹妹他们还都蒙住头在被窝里个蜷的了。这一鞭子,几个人忙着都起来穿衣服。我妈是就拦我大就哭开了:‘你不要打娃娃么?问问他们是咋啦么……灰椽头,二小子呀!’
“‘咋啦!?你问问你们家马二,咋啦要砸我们家窗子油坛子了?’
“我大气得话也不说,又是一鞭子。我紧住刚紧住裤带:‘大,我没砸,我从他们那儿出来回来就睡了,我哪砸他们玻璃了?’”
“真,真,不是你?”我们几个问道。
“你们看,你们也不信?”马二手紧紧地攥住酒杯,声音有点呜咽了,“那天,一窑房人也没人信,你们说,我马二是赖气点儿,跟你们处了多少年了,你们不知道我是个甚人?”
“那你说,谁啦?”
“那天,我是和金五他们几个一起出来的,出来,我真的就回去睡了,冻天个哇的,我还跑去砸人家玻璃?”
“金五?”不知谁说了一声,桌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可没说是金五,不过金五是个甚人,咱们都有约摸哇?”他又着急地补充了一句。
马二已脸埋在两只手里爬在桌子上抽泣起来了:
“嗯嗯,呜呜,是不是金五,我也不知道呀?我现在想起来,是心疼我那老大大、老妈妈跟上我这个赖气儿遭了多少罪呀!我那老妈妈呀!……”
一桌子人,一下子酒醒了一半儿,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彼此盯着,谁也没话了。挨着马二坐着的两个,一齐把手搭在马二肩膀上,轻轻地拍着:“老二别哭了,大男人家,这是点甚事了?”其中一个醉眼红红地问道,“谁挑起的话了,多少年的事了?谁还没有个小时候?”
我正在酒劲中:“马二,看你个相,我们问你,意思是想给你洗白了,你不像个男人!”
马二抬起头,“啪”地把鼻尖挂的一长串清鼻涕洗在地下,两手搓了搓脸,“嗯嗯,鹅嗯,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你们几个说说。别人咋想我不管他。几十年了我就是忘不了那天,你们知道不?后来,我大让我给人家道了歉,陪了礼,又给灌了一卡子油。第二天又让我哥给去公社划了一块儿玻璃。东西哇,没点啥,现在想起来,是我那老大大,老妈妈遭罪了……”泪水又顺着马二大花脸流下来,挂在下巴下,一点一点往下滴。
“来,来,不说了,喝。”
那天喝了多少,谁结的账,咋回的家……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我下班后,开车路过那个小酒馆,进去跟老板闲聊了一会儿,起身要走,我已拉开了门:“昨天谁给结的账了,我喝多了,都闹不清了?”“就哭的那位,今儿个大清早过来,敲开门进来结的,结完蹬着板车忙得走了,说是拉货个呀!”我愣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来。冬日的夕阳已落在山边,天边红彤彤一片,寒风顺着衣领吹进了脖子,我举手揪了揪衬衫上的领带。地上的落叶正随风而舞,有的被重新吹到树干上,摇摇摆摆地晃动着;有的被刮起来又吹落在柏油路上,路过的行人不经意的一脚,让它们已碎成几小片。风一来,碎树叶又重新乱舞开来,很快消失在冬季的寒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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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一声不吭》(海因里希·伯尔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挠海
挠海是条狗。
它来到我身边时刚满月,一身黑色的毛,油光锃亮,下巴与嘴色有几片黄色的绒毛,眼珠晶莹亮黑,耳朵耷拉着,歪起脑袋看着四周。你举起手做个手势,它会死死盯着你的手指,“吱儿,吱儿”地叫着,或着伸出前腿探探,看你在逗它,它就“唔儿”地低叫一声,就在箩筐里卧下了,把两条前腿展展地伸一下,又稍稍收一下,嘴巴搭在腿上,耳朵也松弛下来,眼睛转着斜瞅着你,看你没有拿吃的,就对你爱理不理了。
挠海或许与我的缘分太浅,在我身边呆了不到两年,它就消失了。
缘分是什么?每到夜晚,在异乡的高楼大厦里,我总会这样问问自己。聚散的事情,有时我们说说感觉很容易,不就一个电话,一个表情就联系上了么?不就一顿聚餐,一瓶酒就倾吐了想思的苦么?……真是这样吗?赤日每天经天而行,而我们的命运却往往无常,一件不经意的小事,一个错过的时间点,很可能会将一个人一生的方向都大大地改变了。命运与生活的神奇也正在这里。
挠海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待它不错,但却犯了一个错误:我一直将它用绳子拴着。我是生怕它离我而去,但担心的终究发生了。缘分神秘地发挥了作用。
那是年三十晚上,在一片鞭炮声中,它起初一声不吭卧在它的窝边,看着我和伙伴们进进出出。到快接神时,我母亲给它端去了一盆子“年夜饭。”据母亲后来安慰我:“它卧在那儿动也不动,声也不出,你耍的理都不理它,大过年的,我看它可怜,就解开了它。”
挠海一离绳子,便如去了箍的孙猴子,欢跳了几下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空里,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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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殷商时代的中国社会》(吕振羽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马二(上)
马二在西梁村名声很不好听。
塞外之地,在前人文章中常用八个字来形容:苦寒之地,风沙蔽天。西梁几乎位于塞外之地的边境旁边,其苦可想而知。严冬季节,雪常常下得有尺数厚,经冬不化,人行积雪上咚咚作响也不会踩塌。伴随刺骨的寒冷,大地白茫茫要经一冬。好不容易熬出寒冬。一到春天,每日黄沙蔽日,尘土满天,就连屋里都会到处落上一层黄土。主妇们每天打扫,每天都满满一簸箕黄沙土,边扫边骂,边骂边扫,年年如此。
西梁村如一头辗转于风沙岁月的老牛静静地卧在塞外的一块小平原上,村后有一条河床虽宽河水却近于小溪般的河流,但往往也是常年干涸无水,只有在夏秋雨常的年份里,才会有一股细水自西向东弯弯曲曲地流下来。村人种地多以小麦与土豆、莜麦为主,再捎带种点菜籽、胡麻油料作物,还有糜谷粟及一些蚕豆之类作物,荞麦也种点。但除了小麦与土豆其余都是每家匀出一小块地星辰镶天般点缀地种一小片。每人一说有大几亩地,但由于是贫瘠的沙板地,收成并不好,以小麦为例,年景好时一亩打一百多斤,主人就大概偷着乐一年。年景不好时就不好说了,颗粒无收时也有,所以马二在年少时是吃过救济粮的。站在西梁村可看到远远的阴山山脉,青色灰蒙中连绵起伏,状若奔兽。年少的马二常常呆立在自家窑房前痴想着山那边的风景。
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建村的几户人家,西梁村经过在雨雪与风沙中辗转而艰辛的发展,到八九十年代已有一百五六十户人家,而且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建制。这在当时周围一带是比较完善的小学了,附近村子的孩子都是在西梁小学完成自己人生中最初的文化启蒙。
在村子中央有一座青砖青瓦的供销社,在那个窑洞与土坯房星罗棋布的年代里,你想想它是多么显眼。它是西梁村许多年间最宏伟的建筑。邻村人买东西都来这里,逢年过节,常常人头攒动,喧声四起,外村人从清晨到来直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地背着大小袋子,提着鼓鼓的提包离开。
马二就出生在这样的塞外小村庄。他念小学时成绩很好,等到外地上初中就慢慢跟不上了,最后初中念了一半也退学了。他为人性偏燥,脾气大。一言不合,就会破口大骂,甚至于要出手伤人。年少时,父母为此操心不完,头疼不已。
马二最初扬名是在村里的一人家中看《封神榜》。
那时村里没几家人家有电视机,有电视机的人家常常人满为患,地下炕上肩挨肩的,膀靠膀的到处是脑瓜子晃动,偶尔前面的动动身子,摇一下头,后边的就会用手指狠狠戳戳前面的人,让他注意点,别乱动。如果前面的是大闺女们,后面是几个后生的话,就更有意思了。即使前面的不动,后面的也要不时地戳戳,前面的要么羞红了脸,低下头一动不动,要么就故意伸长脖子堵在后面的眼前。前后几个脑爪子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乱动开来。很快前面的几个就会浑身颤动着,一看就是在憋着偷乐,但那压抑的“咯咯”笑声还是会蹦出来,最后化为前后一起的低笑声传开来。这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电视的大们就会飘来一阵阵白眼,砸在那几个身上。或者干脆喝一声:“悄点,看电视了。”马二在这时当然不理会那些大人,有时还故意继续大力地戳戳前面的,希望把她们逗的彻底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次却有点不同了,在传来笑声时,女主人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悄点哇么?每次就你们几个,让人们好好看会儿。”男主人眉头凑在一起,脸已泛起了红。突然,笑声中传来了屁声,还拉得很长。哄地,满屋子笑炸了。男主人涮地在炕上立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厉声喝道:“马二,你们几个出去,滚出去。”后面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马二几个人站起来,看了一下男主人猪肝一般的脸,“啪”地摔门走了出去,屋子里只有姜子牙苍老而磁性的声音在流动,一屋子人都盯着电视默不作声了。脸庞削瘦的姜子牙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人。
有些事情在开始时,很小,如果没有后面跟着发生的事,它或许就消失在岁月里,慢慢地被人遗忘,风卷残云,碧空如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但生活一如湖水,日常如镜子般平静,波澜不兴,一有石子掷入水面,湖面就会涟漪泛起,一圈挨着一圈接续荡漾开去,波纹将持续很远很久,乃至会伴随人的一生。
马二他们几个人将欢笑与愤怒一齐带走了,留下让人难以言说的沉默。一屋子人在静悄悄地看着电视,突然“稀哩哐啷”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接着“哗啦”一片响,紧挨着厢房里“忽咙嗵”一声。再傻的人也应听出是怎么回事,男主人“嗖”地跳下地,鞋都没穿跑了出去,一屋子人也跟着涌了出去。院子里静悄悄地,月亮正穿过一缕一缕薄如纱巾的白云悠悠地向前行进,明净而干冷的天空下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妈呀!油坛也给砸了……”女主人在厢房的呼喊声与哪吒铿锵的叫阵声一起飘出屋子,冲向宁静的乡野。再蠢的人也会想到是怎么回事。“马二,啥东西了?”每个人在心头骂了起来。
就这样马二扬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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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豺狼的日子》(英国 弗雷德里克·福赛斯 著 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

小时候,了解狼多从电视与书中。真正见到狼,已很晚了,是陪儿子逛动物园时见到的。这时虽见到了真狼,但感觉很温顺,也很一般,和家里的狗没多少差别,与印象及传闻中的,多少有些差距。
关于狼,儿时在乡里到听过比较吓人的传说。村里老人讲故事,一无非让孩儿辈明事理,二则是引人惊诧,让人好奇而已。以下就是一位老人的自述,虽有点让人难以相信,但对于我是一种儿时的记忋,记下来感觉别有一种意味。隔了这么多年去回想,难免有差池,但我尽力去还原,去寻找我们丟失记忆里的真:
(场景:那是一个寒夜里。一间窑洞里,炉火着的通红。那时村里还没通电,炕上的竹席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窑里满是旱烟味儿,一个老人斜躺在炕头上,老伴儿坐在他的脚旁边,不时地给他裹裹衣襟。对面后炕坐着两三个老人,都不停地吧嗒着一个挂着烟袋的烟锅,过一会儿,其中的一个还抢着另一个的烟袋:“我这烟叶儿有点湿,尝尝你的。”另一个要么大度地递给他,要么睁大眼,一把搂紧烟袋:“我下雨天摘得叶子,浆糊一片,更难抽。”众人就哄笑一会儿。炕沿边,地下有几个娃娃都着急地问着:“爷爷,哪,狼吃人不,有多大?”)
那会儿,小日本还在,你们这娃娃啥也不懂。日本鬼子可灰了,欺负的人不行。人们就躲山旮旯去了……
(狼呢?孩子们问。)
你们这娃娃着甚急了?人们都进山旮旯里了,到了晚上,想偷偷回村去看看。对也是冬天,雪下得,那叫个厚,噢,有你这个娃娃这么深。
我穿得皮祆皮裤,在雪地里,一走一个一腿深的黑窟窿。走出山旮旯,前头有一片树林,大冬天风吹得干树吱嗖嗖响,可怕人了,嘿嘿……
(狼呢,咋还没狼?)
这就有了,就这树林里了,呼呼那大风吹得,也日了个怪,不是白毛天气。噢那雪都冻住了,吹都吹不起来。
(狼?)
我那会儿年轻,相跟得两个人,雪地里一歪一歪地走,走得走得就拉下啦。我在前头走,一阵儿就回过头看看,那俩人在后面也是一前一后地慢慢地个挪着。
出了小树林,我回头又看了看,咦,这俩家伙走得快了,还相跟上了,并排排。再走几步再看,“俩人”倒快追上来,还都举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得可齐刷了。
(这不是那俩人,这是狼,是不?一个娃娃问。)
唉呀,这娃娃灵了。就是,我看看这俩畜牲快到跟前了,一下子醒悟了,想起了老人们说的,狼会学人走路了,尤其是一个人走路时。老人们道古今了,说是有人出门,相跟了一个人,那个人让狼吃了他还不知道。狼又学人样,把爪子搭了他肩膀上,结果,这个糊涂蛋跟狼说了半天话,走了半天路,最后也让狼吃了。
(爷爷你呢?你当时怕不?)
哼,我怕了?我手里拿着根苗子枪。我怕个畜牲!我高声吆喝后边那俩人,那俩狼立马倒不装了,放下爪子,朝我扑过来。我拿枪顶住一只,另一只扑过来咬住我胳膊不放,你们看看,这不是那牙印子!
后边那人背着杆火铳子,听见我吆喊,知道遇狼了,朝天放了一铳子。两家伙听见响,吱吜吱吜叫着跑了。
(真的?狼会学人走了?)
真的,狼会学人一样走?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无法去验证这个故事的真伪,估计在未来的日子我也无法去验证真伪。但那个冬夜听到的这个故事是我关于狼的最深刻记忆,当然还有那间窑洞,还有那一盏灯,那一炉火,那几个斜卧在炕上、脸上刻满皱纹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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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春涛集》(唐弢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春桃
春桃是我二舅家的孩子,圆脸蛋上有一对小酒窝,一笑那对小酒窝就更深了。她也喜欢笑,不论对什么人都天真烂熳地笑着。在村里时,同辈人不说,许多年纪大的人都愿和她说说话,讲一讲心里的烦恼,她也很会说话,总能把话说到人心里,与她说话的人最后总会脸上挂着笑离开,即使这人最初是一脸仇恨或愁容满面地来到她跟前。在她的眼里与心里,没有什么烦恼与令人厌恶的事情,要皱起眉头或面露不满、鄙夷的神情来对待。人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更何况她没有多少文化,念了个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就退学了。
小时候,她梳着两根大辫子,穿的是他哥哥们替下的大衣服,我二妗子给她改改就让她对付地穿,很不合身,蓝劳动布,穿在身上没有一点女孩子气。我母亲很亲她,有什么总会惦记着她。她也经常来我们家,来到家里,我总要欺负她。她从来不露出不高兴,反而总是笑着和我玩。
有一次她来家里,我记得母亲正好给我从柜里拿什么好吃的,好像是牛奶糖之类的东西。要知道,那时候这是稀罕东西,村里很少见,那几块牛奶糖也忘记了是哪个叔叔从外地给我特意捎回来的。我一直舍不得吃,让母亲放在柜里。
那天,母亲刚取出糖,见她来了,就把那几块糖平分了。她刚刚接过,我上前一把就夺了过来,两眼透露着厌恶与鄙夷。她怔了一下就咯咯地笑了:“小气鬼。”母亲也让我的动作怔了一下,但母亲立马就反应过来,她打了我一下:“她是你妹妹,你就不能给她吃几块?”“哇……”我躺在地下哭了起来。她把辫子一撩,一边拉我一边对母亲说:“姑姑,你别说他了,我牙疼,不能吃糖。”她对我眨了眨眼,那意思怕我母亲要揍我。我看了一下母亲,母亲还很生气,正伸着手去探炕上的笤帚去了。母亲一生中很讨厌男孩子没出息地哭鼻子。因为几块糖,我竟然躺在地上,放声大哭,这更让她生气了。我看着她已拿起笤帚,忙从地下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出去了。她却在屋里放声笑起来,母亲也笑了……
此后很多年,同她说起这件往事,她这时总会板着脸,用手指一戳我的脑门:“你说你,你像个哥吗?几块糖就让你躺了地上打滚……”说着说着两人就又同时笑了起来,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
她嫁人很早,二十出头就嫁了一个小木匠,两人勤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在外打工。没什么大本领,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别人都买房子,小两口也借几个,再按揭几个,也买了房,买了车。小木匠人很勤快,每天早出晚归,从不喊累。春桃要么在饮料厂洗瓶子要么在小饭馆洗碗。日子过得平静而辛劳。两人对老人也很孝敬,两家的老人穿衣,吃药,他们都不时地搭照着。
春桃订婚时,我正在外地念书。当我回到村里时,相亲的小木匠已经回去了,一家人正坐在一块儿谈论着小木匠,谈论着小木匠的家庭。春桃看着我说:“哥,你听他们说的咋样?这人能找不?”“……”“我觉得还是找了哇,不然你二妗子哪天会把我卖了给她两宝贝儿子换媳妇儿了。”“你以为你多值钱,我两媳妇儿就换你一个?还卖了你换媳妇儿?”二妗子在炕头上一脸不屑地说到。“两媳妇儿?在哪了?”“娉了你,我两媳妇儿就进门呀。”“你还不是想卖了我换媳妇儿?”“哈哈……”众人大笑了起来。有春桃的地方总会以笑声圆场。
春桃结婚后,与小木匠就到我念书的市里打工了。
再次遇到春桃,我已参加工作一年了。那次相遇完全是一次偶遇。下班后,呆着无聊,我就去大街上闲逛。
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哥,是你不?”
我回头一看:“春桃,你咋在这儿?”
“我在这家饭馆洗碗,现在没事,出来遛遛,想不到碰上了你。”她一脸高兴。她的辫子早剪了,留着齐脖子短发,脸比村里时要白净,两个酒窝更显眼了。
两人在路边聊了几句。她进饭馆打了个招呼,就骑自行车驮着我到了她在郊区租的家,容不得我有半点推脱。那天晚上,我与小木匠喝了很多酒,三人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聊到深夜。从童年往事到未来理想,东拉西扯地谈了一箩筐。他俩最大的心愿是啥时候能在市里买套房,而我刚毕业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傻样,但最后还是在笑声中欢快地休息了。
此后,又是几年。彼此都忙于各自的生活,奔波在日出日落的流年里。
我结婚时,要买房,资金紧张。我联系了春桃,记得当时,小木匠已有了BP机。我们约好地点,那天还下着雨,两人披着雨衣,骑着辆老旧的木兰摩托,把一个塑料袋递到了在路边等待的我的手里。匆匆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又忙着走了。我回家后,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整沓的五十元,十元,还有厚厚几沓五元,一元的零钱……
我结婚后,两家虽在一个市里,但平常也很少见,只有有事时才聚聚。
去年中秋回老家时,正好春桃一家也回去了,一家人在二舅家吃了顿饭。席间,春桃看着在桌子旁站着吃饭的几个侄子,笑着说:“问问你们爸,他们的媳妇儿是咋来的?那可是卖了你姑姑我换回来的。”一句话,让两位嫂子和我妻子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她,可我、父亲、母亲、二舅、二妗子一伙人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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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向着白夜旅行》(迟子建 著 河北教育出版社)。
夜行
读初中时,寄宿于外公家。每到周日下午或迟或早都要赶到外公家,好周一赶去离外公家不远的中学上学。那时候,有时能相跟几个住校的,有时则要自己一人赶路。
我们村离外公的村子七八里地,步行的话,得走一小时左右。那时自行车家里用着,轮不上我们,步行去学校就是经常的事。跟其他同学相跟着一起走,路上也不觉得乏,路程也不觉得远,感觉很快就到了。一路上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路过几处坟滩,由于相跟的人多也没觉得很害怕,调皮的大概会逗一句,“看,看,爬出来了,ⅩX你看,到了你后背了。”“看你自己后背的。”“哈哈……”众人大笑着就过去了,也没人当回事。只不过胆小的要快走几步,走在前面,再悄悄扭回头看一下。这胆小的其中就有我。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小树林,过了小树林下个小坡就到了外公的村子。
那是一个冬季的下午,家里因杀猪忙乎了一天,到安顿我上学走时,其他同学早走了,日头也落在山边上了。我记得因外公爱吃猪槽头肉,母亲还特意让我给外公背了一块槽头肉,又背了几斤肉,安顿好,我就出发了。谁也没注意天已暗下了,大人们以为我经常走的路不会害怕,我没想到的是天会那么快就黑了下来。
就这样,在家里吃完杀猪糕,我背着几斤肉和书包在黄昏时踏上了前往外公家的路上。刚开始,天还亮着,冬季的傍晚,除了冷,就是天空给人感觉格外的高。我哼着歌,走几步,跑几步,路上孤零零一个人也没有。偶而跳出一只野兔,我还会捡起石子扔它一下。
没走多长时间,天就渐渐暗了下来。当黑暗逐渐笼罩在田野上,远方村子的灯虽然闪烁着,自己还是忍不住要猛地回头看一下,或者四周看看,要不高声叫着,但还是老感觉有东西在身后跟着。没办法,只能快跑,跑一截总会累了,就慢下来,走一会儿。为了壮胆,大声唱歌或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要么根本不看地面仰着头一股劲地向前走,深暗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多少让人有点明亮,有点勇气。感觉不累了,就继续狂奔。终于到了要过坟滩那一段了,感觉要哭了,全身起了鸡皮,内心慌慌不已,扭着头不看地面那一堆一堆的大土堆,平时开的玩笑却像故意似的在脑海里闪现,感觉真的有黑影爬出来,站立了还追着你。于是顾不上累,边叫喊着边向前猛跑。到了小树林,外公村里的灯光隐约可见,可偏偏起了风。风吹着枯树枝,呜呜作响,树影闪动,萧萧声在耳边鸣呜不断。终于还是没忍住,带着哭声,粗重喘气声,继续狂奔着,向外公家跑去,距离外公家几百米就哭喊着叫嚷着:
“姥爷,姥姥,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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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拈花笑佛》(梁启超 著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老黄牛
老黄牛“哞”地仰头叫了一声,爷爷又抽了它一鞭子,老黄牛一伸脖子,头朝下前方用力伸去,四条沾满泥水的腿吃劲地蹬着路面,车子仍然不动。路面全是水,我想跳下去推车,爷爷制止了我。“连连,唷,连连。”他又高声吆喝着老黄牛,“哞哞哞!”老黄牛头又向天伸去,巨大的身体向前倾斜,接着又向后倒,车子也向向倒了一下,我“啊”地叫了一声,爷爷大骂着老黄牛:“灰猴狗的,白吃了那么多,达达,唷……”接着老黄牛全身一绷,奋力向前,嘴巴已触到地面,两条前腿几乎要跪下了,车子也向前倾斜,爷爷又抽了一鞭子,老黄牛一挺身,车轮缓缓地向前动开了。“动了,动了。”我惊叫着。爷爷又是一鞭子,车子慢慢地向前走开了。老黄牛全身松弛了下来,四条腿又矫健而悠悠地一步一步向前迈出。我欢呼起来,爷爷也轻轻地抽打着牛肚旁的车把。
车子慢吞吞地向村子走去。远处的青山在一片迷濛的雨雾中,空气里一股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我躺在车上,看着阴沉沉压过来的云:“爷爷,下了两天了,难道还要下?”爷爷抬起头边轻扬鞭子边看着西边的云:“下不下了,退乏云了,一会儿就能晴。”
车子慢悠悠向村子行走着,田野上小麦已收割了被码成一行行,像站列的士兵一样整齐。只有土豆苗还青绿青绿地立在大地上,偶而吹来的一股风,已充满了秋天的凉意。
我躺了一会儿,太颠簸了,我又站起来,向着天空高喊了一句:“冲啊”!老黄牛抖了一下,小车子也跟着晃了一下,车辕上坐着的爷爷回头看了一下站着的我:“看碰一下。”我没有理会,继续高喊“冲啊,大黄,冲啊!”
老黄牛像受了刺激一般,加快了步伐,在泥水成行的道路上健步如飞地行进着。
那一年,我七岁,老黄牛也七岁。爷爷说老黄牛和我同岁,我出生那年接回的小黄牛犊,一直是我们家的重劳力,爷爷很心疼它,对它也很严厉。
有关老黄牛的记忆很多,但在那个阴云满天,一路泥水的下午,我和爷爷从地里赶着车往回走的场景尤其难忘。
在鞭子与吆喝声下,老黄牛负重前行,尤其它全身使劲让我们摆脱困境的样子,让人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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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中国考古》,(安金槐 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
厢房寻根
叔叔推门进来时,一只鸽子受惊似的如离弦之箭斜身从两扇门的缝隙间飞了出去,带起了一厢房的尘土。他忙把两扇门推展,光线中灰尘如雪花一般乱舞。他退了一步,那只鸽子竟返了回来,倏地又飞进了房里,“去,出去。”他叫喊了几声,鸽子落在屋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皮上卷下展,丝毫不理会挥动着胳膊的叔叔。叔叔也不理会它,在屋子里乱翻了起来。
这时,正是午后,外面日头还如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人们在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刚吃罢午饭,在家里休息着。
叔叔进来的这间屋子,正房已有一个房角坍塌,厢房的门是用一根细铁丝绑着的。厢房里充满了土腥味,光线很暗,尘土铺满柜子,凳子,杂物上也挂满了许多灰尘线。
叔叔轻轻地打开柜子,尘土立刻飞扬起来,他的双手沾满了脏土。
叔叔离开老家已二十多年了,他一直没有成过家。他与爷爷奶奶曾住过的三间房,两间正房,一间厢房。厢房堆放杂物。爷爷奶奶去世后,他自己住了不长一段时间就出外打工去了,临行前,把正房的一对大红柜放进厢房里。现在他要找的东西就放在这对大红柜里。
厢房的窗户已用土坯堵了一半,虽然是夏日的午后,但屋子里还是灰暗,灰暗的。他只好一只手托起柜顶,半蹲起,另一只手在柜子里乱摸着。嘴里呼出的气将柜顶的尘土吹了起来,落了他一头。乱抓了一会儿,好像找到了,他拿出来,一看就是他要找的,神情有点激动。
那是一本书,书鼓鼓囊囊,已破烂不堪,中间用一根细绳缠绕着,里面夹着好多东西,书封早掉了,上面隐隐约约有“中国考古”几个字,当然书是什么书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书里夹的东西。
叔叔拿着这本书走出院子,强光刺激下他的眉头收宿了一下又慢慢展开了,一脸的灰尘,顺着眼角却流开了两条小小的泥泞小道,眼珠红红的。他蹲在窗台下,手有点抖,慢慢地解开绳子,一些黑白老照片从书中洒落开来,有一张民国时的结婚照也掉了出来。叔叔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哇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掉在地上的照片上,爷爷奶奶是那样的年轻,朝气篷勃,他们正满脸希望地看着一身灰尘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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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堪舆集成》(1.2全两册)(重庆出版社)。
赶路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有点累了,背着个破破烂烂的白色口袋,脸很脏,手也黑黢黢的。他走到外公大门口停了下来,看着在屋门口喂鸡的外婆,嘴巴嗫嚅了几下,又不动了。外婆也看到了他,等着他说话,他又默不作声,细小的眼睛盯着外婆,脸也红了,终于出声了:
“老嫂子,老叫化子讨扰了,能喝口水么?”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午后的日头还强烈地照晒着大地,田野上到处都有人影晃动,他们正忙着收割着庄稼,外公领着几个舅舅正在村后的小麦地里拔小麦,我也放了暑假来到外公家。老人站在门口那会儿,我正和外婆一起喂鸡。
“行,你回家里来,我给你倒口热水。”
“不用,老嫂子,不用,你就给我舀口凉水就行了。”
“你回家么,家里有热水!”
“真不用,我有碗凉水就行了。”
外婆看了看他,也不多说了,转身回屋去了。
老人戴着一顶蓝劳动布帽子,帽沿已磨得发了白,一身蓝帆布中山装,裤子前面打着两个大补丁。他左右看看就蹲在大门口,目光落在我身上,讨好地问道:“你几岁了?”
“9岁。”我高声回答道。
“几年级?学习好不好?”
“……”
外婆端着一瓢水走了出来,老人忙站起来,迎向外婆,他的手有点抖:“这是孙子还是外㽒?”
“外㽒,大闺女家的。”
“咕咕……”老人喉头一动一动,一瓢水就喝尽了,洒下的水珠溅在鞋上。我看到老人的脚趾有一个露在了外面。
“看你是外地的?不像个要饭的?”
“唉,不说了!老嫂子,谢谢了。我还得赶路了。”
“你饿不?我给拿个馒头哇?”
“那不好意思哇?!”
“那有个甚了?”
外婆把老人递过来的水瓢递给了我:“回去给你这个爷爷拿两馒头去。”我接过瓢就向屋里跑去。
“大兄弟,看你也乏了,我说你回家歇会儿再走哇。”
“不啦,这也,多谢老嫂子了。等办完事,我回来得好好谢谢你,好人哪。”
我跑出来将两馒头塞到老人手里,老人双手拿住后塞入了那个白袋里,对着外婆鞠了躬,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就又向前方赶路去了。
“姥姥,他会回来感谢你吗?”
“你说呢?”
我跑出大门口,老人已走了很远,我又跑回来高声地对外婆说:“会的,因为他喝咱们的水,走路有劲了。”
“哈哈……”外婆高兴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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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古代旅行家的故事》(中华书局)。
丁计河弯弯曲曲地由西向东爬行在西梁村后,在雨季时,远远看去如一条银丝带缠绕在大地上。
我与小哑巴的第一次远行,就在这条河上。那次旅行也是无计划的,没有准备的。在我们的旅行开始时,河水已干涸枯竭,河槽里泥土干巴巴地纵横交错地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缝隙,很像青蛙张开的嘴巴。后来想起如果河水没有干枯,也不会有我们那次的旅行。
那是一个赤日炎炎的夏季的一天,小哑巴姐姐和我姐姐要去村后旷地去练习骑自行车。再开学她们就要去乡中学读初中。我们如跟屁虫一般跟着,两家就这一辆自行车,她们想都学会,好开学后能互相带着去上学。
姐姐在前面推着车走,边走边与小哑巴姐姐唠着嫌弃我俩的话,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我朝着小哑巴眨了眨眼,蹑手蹑脚上前猛拽了一下车后座,随即我俩就跑开了。姐姐“唉呀”,叫了一声,险些摔倒,小哑巴姐姐忙伸手扶住,车子才没摔倒。我俩在后边笑了起来,小哑巴“咯咯”的笑声如风中清脆的铃声,很感染人。在以后的岁里,我常常想起他一身破衣服朝着天空大笑的样子。那笑声也常常穿过漫长的时间隧道在正走在冰冷柏油路上的我的耳边响起。
姐姐骂了我几句,小哑巴姐姐也骂了他几句。我俩也感到无趣,就跳着跑起来,跑向村后,跑向丁计河。
河床底的沙子被晒的发烫,我俩脱了鞋走在沙窝里里,舒服极了。就这样我俩的旅行开始了,顺着蜿蜒的河道一直向前疯跑,狂叫。遇到河道里的小黑洞,两人就伸着胳膊去掏,有时会掏出一个小鲫鱼的骨架,有时是青蛙干瘪的尸体,要不就捡一块形状很好看头装在兜里。一路向前行去,什么也不去想,唯一想的是河道尽头在哪里,两人究竟走了多远不知道。没有河水的河床让我们放肆地践踏着,我们也在那里满足了一窥平时被河水覆盖下的河底世界的愿望。
好不容易,在一处拐弯地方发现了一个泉眼,但冒出来的水又细又少。我们顺着泉眼挖了一会儿,也没有更多水喷出来,此时,两人也有点累了,回头看西梁村已很远了,看到的房子如水中的小蝌蚪一般,还晃动着。
我指了指村子说:“回吧”!
小哑巴看着村子方向突然“啊啊”地就叫起来,我爬在河床上一看:他姐姐竟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姐姐来找我们了,她们倒学会了骑自行车,还敢驮人?
我和小哑巴爬出河床欢快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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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聋哑人通用手语图》(中国盲人聋哑人协会编)。
岁月翻滚向前,一如人生。许多东西在流逝中逐渐消失,你永远不会记起;有些东西却不一样,历久弥新,一个场景就让你不会忘记,事隔千年如在眼前。它在拷问你,让你反思自己,促你在暗夜前行。
我们家西邻是娘仨,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那时候,娘仨生活很苦,弟弟又是个哑巴,但人很聪明。他从小和我玩到大,直至我念书,工作。我们的交往从未断过,每次回乡,他总要叫我吃顿饭,喝点酒,我知肖他其实不喜欢喝酒,但他知道我爱饮,每回总要陪我。我也习以为常,不以为过。我以为在世俗的社会总要有一丝温情,酒,我以为,就是一种媒介,我和他什么感情!喝口酒算什么。我常常这样想。喝点酒,他比划比划,在我临行前,给我装点土鸡蛋,小香米,我给他什么,我不知道,我记得我留过钱,但他从来不要,但两人每年总要见几回。彼此笑笑,我说我的,他比划他的。我感觉他也高兴,我感觉我也高兴。
那是记不起来的岁月了,茫茫昧味,那是每个人都经历的童年啊!
有一天,在我们家西边的窑洞搬来娘仨个。
父亲回来时告诉我,那个小娃娃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你要多跟他玩。
村里的男人,不会多表达,这句“你要多跟他玩”,我后来才明白,它包含了心理学上的全部意思。可那时,我怎么会明白。这就是我和他最初的开始,此后的岁月,基本以此开始。
他在岁月的磨励中,经历了多少,我其实基本不知道,“你个小哑巴,我领你玩就不错了。”这是我在成长中一直不曾动摇过的“信念。”这也叫信念。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一切,明白人生的一切,她的内容是那么广泛,那么真实。
那是第一次,我带他去丁计河去。我走时就狡猾地对几个小伙伴说:
“他是个哑巴,哑巴,知道吧,哑巴。去订计河好好玩玩他。”
秋季的一个下午,前几天,秋雨已下了很长时间,但一帮孩子不知逍,前几天还玩的订计河河水有许多地方已涨水了。我第一个跳下去,很快就麻烦了,水顺着嘴巴往下灌,我平时引以为傲的弟兄们都傻了,是“小哑巴”第一个跳下去向我伸出手,他连衣服都没脱……
我后来没事,当然他也没事,可我们的人生也就此开始。
我念书毕业,工作;他一直在家侍奉母亲,后来单身,五保,白发苍苍。
每次坐在那里,他看看我笑笑,竖大姆指,我又半醉不醒的接受着。
皓月升在半空中,天空瓦蓝瓦蓝,我和他在一片宁静的夜色里坐着,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说着,他举起怀缓缓抿一小口。那应是中秋节的夜,他倒着酒,我喝着,半夜时分,一丝丝如带的白云遮过圆月,他背着我慢慢挪回了那间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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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书《电影的秘密》(叶永烈 著 少年儿童出版社)。
今天翻着手里的这本《电影的秘密》,想起了小时候看电影的场景。那时看电影多看的是哄火热闹。在偏远的乡村里,哪里知道电影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早晨刚跑进学校,同学间就互相兴奋而又神秘地问着:“晚上放电影,你还不知道哇?!”语气里满是盛气凌人的得意洋洋,而欢乐也如刚开坛陈年老酒的醇香已经飘满了每个教室。你想想,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偏远乡村,一群小学生在学校里,不知谁从哪里传来的消息:晚上要放电影。这不是原子弹爆炸吗?!消息如插翅之马一样顿时飞遍校园。
上课时,一个个小脸庞上满是兴奋,那兴冲冲地劲,急不可耐的神情,坐立不安的身子,左顾右盼的表情,同桌间的窃窃私语,无不表现了放电影对他们有多重要。天呀!那可是电影呀!老师虽翻着白眼,大声喝叱着:
“安静!安静!要不是现在放,好好上课,谁不听话站外面去,让你看太阳去,还看电影?”
可一掉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却全身抖动着,落下的粉笔灰也在空中欢快的乱舞,如合拍一般与那个抖动的身子一起偷笑着。后来我常常在深夜里睡不着,想起那个偷笑着抖动的身子。是呀,那天他绝不会扫孩子们的兴,他怎么会在那天让一个孩子去教室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去看太阳呢?这个道理,我在二十多年后的深夜里慢慢明白了,温暖也在那个深夜里包围着我,让我在异乡世界的夜色里,看着窗外的星空,却又泪流满面。
现在想想当时大人们心情同我们应是一样样的。一个小小的乡村,娱乐活动是那样的少,放电影给整个村子带来的是节日一般的快乐啊!
记得后来进城后,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位长辈,闲聊中谈起以前村里放电影:
“那才叫热闹了,你知道不,你叔我,那时就想当个放映员,好电影紧着看不说了,找个对象也不愁呀!”话语中,怀旧的情感让端着的酒杯也飘出了满是未当成放映员的后悔味道。
“咱们没有那条件,当放映员怎么会轮上咱们?”
“嗯……唉,对了,这几年有DVD了,你下午领叔去买几张老电影的光碟。”
“行。”
一个下午,叔叔兴奋地选了《地道站》、《地雷站》、《桥》、《七十二家房客》等等一厚沓光碟红光满面地回去了。叔叔挑的电影片又多又杂,他享受电影展现给他的社会与人情,那个世界让他欢乐悲伤,忧愁兴奋。那个梦幻一般的世界真实地重现了我们这个眼前的现实世界,让人久久回味。
正所谓“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看电影未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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